米尔斯海默：中国不可能和平崛起
-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代表，美国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米尔斯海默。
01. 米尔斯海默的中国威胁论
至少从2001年开始，米尔斯海默就不断鼓吹“中国不会和平崛起” [@ikenberry2001]。为此，他一直对美国政府支持中国经济发展，将中国纳入WTO体系，从而导致中国“坐大”成为世界第二强国等“错误”政策痛心疾首。他认为美国不应该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不应该同意中国加入世界贸易体系，不应该在中国大量投资，不应该对中国科技援助，这样即使不能完全遏制中国强大，但至少也会减缓中国崛起的进程，而且也能使美国相对中国一直处于优势。为此，他一直积极鼓吹要遏制中国的发展，宣称美国和中国已经处于新“冷战”状态，甚至不排除发展到“热战”的可能。他在多个公开场合不加任何掩饰地说希望中国内部出问题，比如经济崩溃之类，然而他表示对此并不“乐观”。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美国有这种人按说也不足为奇。但此人偏偏又不是国内金政委张教授那样的“砖家”。米尔斯海默这个“砖家”还是有些成色的。此君17岁参军，一年后进入西点军校，毕业后加入美国空军，期间在南加州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后又在康奈尔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在哈佛大学做了两年博士后研究后，于1982年加入芝加哥大学政治系任教至今。无论是求学还是从教，都是妥妥的名校。
当然光凭名校履历是远远不够的，米尔斯海默也有很多有影响力的学术文章和专著。不过影响力不代表他的理论或学说多么正确，一些错误的理论流毒久远也是很常见的。拿他发表于《国际安全》（International Security) 的一篇著名文章，Back to the Future: Instability in Europe after the Cold War [@mearsheimer1990] 来说，影响很大，成为很多著名大学教学研究常引用的经典文献。这篇文章发表于“冷战”刚刚结束的1990年，主要意思就是对当时普遍乐观的欧洲和平论提出相反意见。当时主流意见认为随着“冷战”的结束，苏联（当时尙未解体）的东撤，长期处于两极对立阴影下的欧洲将会迎来长期和平。但米尔斯海默则认为在美苏两强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双方勉强可以保持平衡而不致爆发大的战争，但现在一极（苏联）衰弱东撤，一极（美国）因危险解除而撤出欧洲，没有两强维持秩序下的欧洲反而极可能动荡不安甚至出现战争。后来南斯拉夫的一系列内战和分裂战争似乎印证了他的预言，从而使他一时名声大噪。
然而细读他这篇文章，会发现他的预言几乎全都没有应验。他在文章中主要是论证欧洲会重新出现传统列强纷争的局面，具体说就是英国、德国、法国、意大利会纷纷出来搞事情，再加上虽然已是瘦死的骆驼但仍比马大的的苏联，欧洲前景很不乐观，甚至他还讨论了核失控导致核战争的危险。对于像南斯拉夫分裂导致战乱这样的可能，他却压根就没有提及。他没有提及是因为他一向认为一个国家是一个整体，会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而一致对外，所以根本没有考虑国家内部会出现冲突甚至爆发战争的可能。然而他关于英法德意苏这些大国重新争霸欧洲导致欧洲动乱的预言并未成为现实，整个欧洲在冷战后总体上仍然维持了广泛的和平，甚至1991年苏联解体、1992年捷克斯洛伐克两分都一派祥和。虽然后来巴尔干半岛，也就是前南斯拉夫地区不太平，族群和宗教矛盾导致血腥冲突，几番混战后，最终分裂成了好几个国家，但巴尔干的战争并未超出半岛范围。当然，平心而论，米尔斯海默在当时一片乐观的气氛中提出不同看法，也算是一副具有积极作用的清醒剂。
但是米尔斯海默并不是简单地与主流观点不一致，他是相当的另类，即使在他自己所属的国际关系现实主义学派里也属非主流。
米尔斯海默把自己的国际关系学说或观点归类于“攻击型现实主义”（Offensive liberalism)。所谓现实主义，按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国家之间唯一重要的只有现实利益，而唯一重要的利益就是国家的生存，没有生存，其他一切都是浮云。具体地说，米尔斯海默有三个重要的假定，一是国际社会是一个没有更上一级权威维护秩序的丛林社会（无政府状态），二是每个国家都对其他国家有伤害能力，三是每个国家的真实意图都是不可预测的。在这些假定的推论下，为了在这个无政府状态的国际社会生存下去，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使自己成为最强大的国家。如果看过《三体》的朋友大概会很熟悉，这套说辞和《三体》暗黑森林的逻辑非常合拍。
当然，米尔斯海默也承认在现实世界中成为全球霸权很困难，但是退而求其次，也一定要成为区域霸权，同时要确保不让任何国家成为他们所在区域的霸权。站在美国的角度上，就是要确保美国在西半球的霸权，但是不能让俄罗斯成为欧洲的霸权，不能让中国成为亚洲的霸权。米尔斯海默这一观点的重要依据就是美国的历史，他说美国的先贤们在过去一两百年就是这么干的，在一战、二战以及“冷战”中分别挫败了妄图称霸欧洲和亚洲的德意志帝国、纳粹德国、日帝国以及苏联4个崛起的区域霸权。现在面对中国成为亚太霸权的企图，美国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必须尽一切努力遏制中国的崛起。
可见，根据米尔斯海默自己的说法，根本就不是中国不能和平崛起，而是美国为了维护霸权和安全，不能让中国崛起，本来责任全在美方，但经他一宣扬，似乎责任全在中方了。
02. 米尔斯海默的现实主义理论
米尔斯海默的多数观点都是极其荒谬的，其荒谬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只站在美国一国的立场，即使在这一点上他的立场也极其矛盾。米尔斯海默自我定位是做学术研究的学者，是理论家。但是显而易见的，他这不是什么理论，而是典型的国家战略，只能套用在美国一国身上，其他国家完全不能适用。
首先，他的理论会导致一个冲突不断、战乱频仍的世界。按他的理论，每个国家都没有安全感，只有成为第一强国才安全，成为了强国还要防止和遏制其他潜在强国取而代之，那这个世界在哪里取得均衡状态呢？唯一的可能只能像秦始皇统一六国一样，全世界变成一个国家，否则就会永远无休无止地打下去。但纵观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历史，这并不是事实，尤其是放在二战以后更加脱离现实。人类并不是动物那样没有记忆、没有理性，只顾眼前，不管将来，人类社会进化到现在也早已不是丛林社会，没有协作，没有互助。过去残酷的战争，尤其是一战二战，以及核武器的诞生，充分说明，战争没有赢家。另一方面，二战以后一些国家的经济发展，尤其是日本德国这样的战败国，经济腾飞后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强国，也充分说明，成为强国完全可以通过和平发展实现，诉诸战争只会得不偿失。当然，现在虽然仍然有战争，比如海湾战争，比如乌克兰战争，但战争并不是主流，也不是常态，更不是全面战争。
其次，米尔斯海默认为每个国家的意图都是不可预测的，即使做出了某种承诺也是不可能信守承诺的。这个假设用米尔斯海默自己的言论就不攻自破。比如他认为俄罗斯不会吞并乌克兰，甚至在俄罗斯明目张胆地入侵乌克兰之后，仍然坚持认为普京只是想警告西方，并没有吞并乌克兰的野心。他说如果俄罗斯想吞并乌克兰，怎么会只派出区区19万军队呢？当时德国吞并半个波兰可是派出了150万军队。先不说他的这些数字是否能支撑其观点，但至少他对普京以及俄罗斯的意图是相当肯定的，可预测、可判断。同样，他在鼓吹中国不会和平崛起的文章和演讲中，说俄罗斯、日本、印度、韩国、越南，甚至新加坡都会加入美国的阵营一起遏制中国的霸权。先不说他的这些判断是否靠谱，但他也显然认为这些国家的选边站队是可预测、可判断的。米尔斯海默还常常举例说美国永远也不用担心会被加拿大或墨西哥主动攻击，都是他自己承认国家意图可预测的明证。事实上绝大多数国家的意图都是可预测的，很多国家的对外政策，包括对外用兵，都要在国会公开辩论，甚至要全民公投。世界上除了个别不稳定地区，绝大多数国家的人民也并没有生活在随时可能被其他国家攻击的恐惧不安之中。
第三，基于以上两个不靠谱的假定，米尔斯海默的推论也就大成问题。他说每个国家为了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第一强国。这尤其不靠谱，全球200个国家，觉得自己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的数来数去，即使算上朝鲜，也不会超过10%，绝大多数国家并没有这样的野心和实力，有些国家，比如瑞士，甚至都没有军队。事实上，在米尔斯海默的体系中，世界上只能有美国一个霸权国家，虽然他极力鼓吹每个国家都要争夺霸权，成为第一强国，但他显然也不相信众多小国家有成功的可能。那么，其他小国究竟该何去何从呢？不管何去何从，都会和米尔斯海默自己的理论相冲突，因为努力成为强国会被美国遏制，如果接受美国的霸权，安心做一个小国，他又说小国没有生存安全。
03. 颇受国人欢迎的中国威胁论者
虽然米尔斯海默极力鼓吹“中国不会和平崛起”，极力鼓吹“乌克兰危机都是西方的错”，但因为他的理论极其不靠谱，完全无法自圆其说，所以并没有得到广泛的认可。比如牛津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了一本论文集《中国会和平崛起吗》[@willchi2017]，其中收录了许多学者关于这一主题的文章，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尽管这本论文集中的文章频繁提到米尔斯海默的观点，但偏偏米尔斯海默自己的文章却没有入选，由此也可见其观点在学术江湖中的地位。虽然不少政府组织、研究机构、新闻媒体争相邀请他做关于中国问题和乌克兰危机的演讲和专访，但他自己也经常很“幽怨”地说自己的观点完全得不到主流媒体和学界的认可，抱怨说自己被学界视为“怪物”（dinosaur)。
因此，对这个在西方学术界和主流媒体都得不到认可的“异端”，似乎并不值得我们太多关注和担心。
然而，恰恰是我们最不能忽视米尔斯海默的论调，这主要还并不是因为他的结论，而是因为他那一套逻辑在国内有着相当广泛的基础。
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这样一个鼓吹中国威胁鼓吹遏制中国的人，怎么可能在国内有广泛的基础呢？但何止在中国，米尔斯海默的观点几乎在任何国家都会受到欢迎。他虽然极力鼓吹美国霸权，但他也公开说“如果朝鲜不搞核武器那才是疯了”，他说“如果我是伊朗国家安全顾问，伊朗早就拥有核武器了”。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民族主义者，其中更不乏狂热的甚至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他的这些言论就是民族主义最好的催化剂。
说米尔斯海默的逻辑在国内有广泛基础绝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空穴来风。米尔斯海默自己就深有体会，他说“我爱中国，因为中国才是真正奉行现实主义的国家”。所以他的论证逻辑和很多国人都不谋而合。可以一点不夸张地说，米尔斯海默的绝大多数观点和逻辑都跟众多国人雷同。比如在对待普京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问题上，他跟国内主流媒体的叙事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比国内一些专家的观点更符合官方的需要，因此我们的官方对外频道CGTN会经常邀请他对俄乌战争发表评论，他认为乌克兰危机都是西方和美国的错，非要搞北约东扩，要把导弹架在俄罗斯的家门口，普京和俄罗斯“是可忍孰不可忍”，入侵乌克兰实在是被逼无奈，他明确表示应该满足普京的主张，美国和北约应该回撤。他还夸普京的举动是“一流战略家”的水平，这些观点实在是太符合多数国人的胃口了。再比如在对美国入侵伊拉克赶萨达姆下台的问题上，他也坚决反对，还和二十几个教授联名发了个反战广告。他甚至还夸日本袭击珍珠港也是“一流战略家”的水平。看了这些言论，你就会很恍惚，这还是那个一心要维持美国世界霸权的米尔斯海默吗？怎么感觉有点精神分裂？他不是一直强调要遏制区域霸权吗？那对俄罗斯、伊拉克这些试图在东欧和中东搞区域霸权的企图不是应该坚决反击、坚决遏制吗？自然会有人问他为什么对俄罗斯这么明目张胆地侵略行为采取退让态度，而对一直和平发展的中国却主张强硬立场。他当然也有说辞，称俄罗斯已经很弱了，不宜逼人太甚，防止狗急跳墙。然而他对中国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他主张美国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应该遏制中国，那个时候中国可一点也不强！
甚至在反华这一点上，他的演说都能在国人面前博得一片喝彩。
2013年11月在清华大学举办了主题为“中国能和平崛起吗”的学术研讨，辩论双方一个就是著名的米尔斯海默教授，另一个是清华大学的阎学通教授。在中国鼓吹中国威胁论，米尔斯海默虽然不再那么赤裸裸，但其基本观点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但也不能不说此君深得煽动听众情绪之精髓，几个反问，就博得了在座师生的满堂喝彩。搞不清状况的绝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正在鼓吹中国威胁的人，而掌声正是来自中国著名学府的师生。
在演讲中米尔斯海默说按他的理论，中国追求大国地位天经地义，挑战美国的霸权也是理所应当，就算把美国总统放在中国领导人的位置上，他也会做出同样的战略，维护国家安全，国家利益，谁也不能指责。他反问听众：“难道你们不想收回台湾吗，难道你们不想要钓鱼岛吗，难道你们不想控制南海吗，难道你们不想控制和印度有争端的领土吗，难道你们不想把美国赶出亚太地区吗？”这还用问，当然想了，观众回答以雷鸣般的掌声。我想是个中国人，在场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以热烈的掌声。
这就弄得阎学通很尴尬，他本来是要驳斥米尔斯海默的，但他当然也不能对这些反问说“不想”，他显然也没有有力的反击手段，因为阎学通本人也是个现实主义政治学者，自然没办法跳出现实主义的这套逻辑，所以隔着屏幕都能感到他在阐述自己观点时的尴尬。他勉强用了些孔子的观点，比如“邻国不服，修文德以来之”，要通过经济输送换取政治支持，从而“近者悦，远者来”。
不用说，辩论下来给人的感觉是米尔斯海默完胜。
是不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个老美在中国人面前鼓吹中国威胁论，论证美国政府应该尽全力遏制中国，还大受欢迎。
说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奥妙，因为双方使用和认可的都是同样的逻辑。如果本身就对这一套逻辑深信不疑，自然也难以反驳，甚至还因为其赤裸裸地说出了自己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出口的话而叫好。
如果跳出他的逻辑，你说“世界这么大，完全容得下中美两个大国和平相处共同发展”，你说“中国从来也没称霸的野心，一直遵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你说小平同志早就说了对于争议领土要“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你说“台湾的事可以慢慢商量，力争和平统一”云云，既显得没有气势，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卖国贼”。最关键的是，对于深信丛林原则的人，你是没办法说服他相信不同国家、不同族群、不同宗教的人是可以友好相处的。
那要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也不是没有办法。米尔斯海默这些人一直担心按照中国的发展速度，再过若干若干年，中国就会超过美国，然后再过若干年，就会把美国远远抛在身后，那时美国就是想遏制中国，也是有心无力了。所以他的思路是要尽量在美国还具有强大优势的时候遏制中国，甚至主动招惹激怒中国，以便把中国彻底打回原形。他既然如此担心这种情况，那就好办了，就照着他们最担心的路走，安安心心搞发展，我不仅不去挑衅谁，连你来挑衅我都不理你，这样再过若干年，我什么也不用干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这代人干不完，下一代人继续嘛，所谓“功成不必在我”，这正是米尔斯海默的梦魇。
相反，如果被米尔斯海默忽悠瘸了还为他叫好，以为中美必有一战，以为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甚至以为晚打不如早打，那就着了人家的道了。他所提到的那些争端，并不存在任何时间表，也不是非要在某个时间之前解决不可，所谓好菜不怕晚，时间在我们这边，水到自然渠成。他所鼓吹的中国强大了必然要求按自己的意愿修改国际规则，也纯属忽悠，我们就是靠着现有的国际规则发展起来的，这套规则对我们就非常有利，干嘛要自己主动去破坏呢？想掀桌子另起牌局的是川普之流嘛！
但如果非要重蹈“三年超英五年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覆辙，非要完成“十全武功”，那就真不好说了。2019年10月米尔斯海默又被阎学通请到清华，就几乎相同的题目再次进行了对话，双方观点如果要说有什么新意的话，大概就是阎教授提出领导人的重要作用，米尔斯海默对此不以为然，说不同领导人对外政策不会有太大的不同，还打趣说即使阎去当美国总统，也不会和川普有什么不同。在这一点上米尔斯海默实际上又一次自己打脸，因为他一直抱怨从克林顿到小布什到奥巴马的政策都是失策的，如果不同的领导人的对外政策不会有什么不同，那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我倒是同意阎学通强调的不同领导人的不同作用，不过他大概是从乐观的角度，我则是从悲观的角度。
米尔斯海默在演讲中取笑我们的战狼外交家，说他们怎么会那么蠢，把周边的国家都成功地赶到了美国的怀抱？米尔斯海默在这一点上虽有知人之明，但可惜却完全缺乏自知之明。中国的战狼外交家固然把周边国家都吓跑了，但如果美国真的按照米尔斯海默鼓吹的政策施政，同样也会把美国的盟友赶走，他的那些观点比起中国的战狼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的观点并没有得到主流认可官方加持而已。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这一点上他跟战狼其实是一样的。也因此他完全认识不到并不是北约要东扩，而正是俄罗斯的霸权行为把周边国家纷纷赶到了北约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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